□赵敏
20世纪70年代,我还是县城里的一个初中生。盛夏的一个夜晚,几个同学对我说,今晚姚家花园有昙花开放,我们去看吧。
姚家花园不是个花园,是个村庄。追根溯源,这个村子已有几百年历史,村子里大人小孩都会栽花养树。清末就有花工走遍神州帮富贵人家栽种花木,从那时到现在,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姚家花园的花工在劳作。
姚家花园离县城7.5公里,一个小时就到了。我和同学们来到一户花农家,院子里已挤满看花人。大家把栽在瓦盆里的几盆昙花搬到院中央,静等昙花开放。
院中央上空有个15瓦小灯泡照着,灯泡被微风吹得来回摇晃着,昏黄灯光照在人脸上,大家都安静地盯着那几盆昙花。
等了很久,花还没有开,有人打着哈欠昏昏欲睡。大概晚上11点,突然有人喊了一声:开了开了,花开开了。我长得瘦小,听到人喊说花开了,就弓着身子从人缝里挤到花盆跟前。耳边似乎有花苞炸裂的微微声响,现在回忆起来,那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在心里想象出来的。许多花苞在同一瞬间启动,大家都闻到一种独特的香味,院子里微风拂过,有人开始咳嗽,随着微风的轻拂,味道弥漫在夜空里。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,大家屏住呼吸凝望这短暂而灿烂的生命奇迹,时间好像凝固了。
有人突然喊:“一朵、两朵、三朵……”花苞开得很快,整个花盆几分钟里都是奶白色花朵,有人开始数花朵,好似怎么都数不清。
昏黄灯光照射下,昙花细长的花叶儿深绿肥厚,显得很茁壮,奶白色花朵开放完毕后,先开的瓣儿垂下来弯曲着身子托着花蕊中央的花瓣儿,紧挨着花蕊的瓣儿呈椭圆形包裹着花心,那香气是从花心中释放出来的。围着花心的那一圈花瓣儿也呈椭圆形。
看花时,我身边除了我的几个同学,别的都是工人或农民,花瓣儿绽放的时刻,没有一个人出声。那一刻如此宁静,是人间迎接生命的鲜活,氛围里有人类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呵护。

现在回想起来,昙花花瓣儿绽放舒展的那一刻,释放出的香气是水果味的。之后很多年我一直在想着那种特殊的味道,清纯、浓烈、香甜无比,于无声处昙花绽放,才知生命有多甜蜜。
四五个小时后,昙花谢了。看花人都散去了。我放眼望去,这个村庄不愧是“花园村庄”,各家院墙不是砖砌的,是花木藤蔓围起来的,鲜花藤蔓围出一个又一个的院落,六月的植物和花草茂盛葳蕤,整个村庄都沐浴在复杂的香气里。
坐在回程车上,车角落里坐着一位黑脸汉子,眼睛含泪。有人问:“叔,你咋啦?”黑脸汉子哽咽着说,不是俺矫情,俺闺女是村里接生婆接生的,她出生时,俺媳妇一直紧攥俺的手,俺看到了孩子出生的场面。昨夜看昙花盛开又败落时,又想起这事,生命真是奇迹呀。一车人无语。
很多年之后,我去鸭绿江边探亲。爱人所在部队的副团长是位南方人,他对我爱人说,听说你妻子老家是著名的花木之乡,她探亲时能带一株小叶昙花苗吗?我见过这种花开,太震撼了。这么漂亮的花,要能开个一月两月多好,能开十天半月也行啊!
团长是地道的北大荒人,操着一口东北话说,一月两月,十天半月与几个小时又有啥区别吗?重要的是它盛放过了,历经了生死。时间长点短点,又有啥不同呢?
